湖州味道|吉山新村,不算遥远的城居记忆
播音:王然、汇哲
城市新村的概念,还得追溯到旧上海的房地产开发,那个时候上海小区皆称“邨”,如长乐邨、四明邨、愚谷邨、逸邨、永丰邨等等,当年能入住这些小区的都是有点身份的人家,其实“邨”不过是“村”的繁体写法,但从城里人的心态看确有城乡之别的含义。
新中国成立初期,上海的曹杨、长白、控江、凤城、鞍山等工人新村相继拔地而起,从旧社会过来的老画家沈迈士、朱屺瞻等最先敏锐地发现公租房这一新生事物,并提笔予以记录和歌颂。我们湖州一直要到上世纪80年代初才开始建起红丰新村、吉山新村,“村”取代“邨”成为一个新潮的词。
自1977年恢复高考后,各地重新复建的院校师资奇缺,于是,长年蛰伏在城镇中学的资深教师被抽调进大专院校授业。1979年我父亲应调在湖州的嘉兴师专任教。记起1980年的早春,我独自一人乘轮船抵达湖州新开河码头,上岸后跟着人流随行,走过弯弯曲曲的弄堂便是人民路,走着走着便由热闹而渐转冷清,嘉兴师专的校园便出现在眼前。
父子相见别有一番感怀,父亲带我到他住的红楼宿舍,一间很小的房子,朝东有扇小窗。接着就去食堂吃饭,后来我病也没看,倒是去新建的湖州影剧院看了场电影《樱》,那时,影剧院周边都还是菜地,春雪覆盖着绿叶略带寒意。父亲说起这段时期深感孤独,他当时很想回双林,后在挚友李再生的开导下才继续留湖,李老师当时也已调回湖州中学教化学。不过这期间也是父亲写稿最频繁与发稿最顺利的时期。
1980年我母亲调入湖州二中教语文,次年下半年举家迁居湖城,当时雇一艘民船装家什,需摇一天到湖州,我们则乘轮船至旧馆上岸,改坐汽车到湖州东门下车。住宿的地方已经有着落了,当时吉山新村正在建设,嘉兴师专的福利分房已先期完工,沿道路斜着分列3幢公租房,我们分到32幢2单元的4层楼,西墙夏天太阳很大。当年我家作简单装修便入住了,记得师专学生方动力曾来我家帮着修饰过房间的地面。
我们家在双林中学时,从住房到家具都是公租性质,所以一直没把置办家具当回事,一个黑漆雕花的苏工梳妆台,还是从镇上买的抄家物资。直到上世纪70年代后期,学校后勤部开始挨家挨户登记公有财产,这才使得我们家警觉起来。于是,母亲就托嘉兴的姐夫想办法置办一些家具。那个年代从上海到嘉兴,聪明人都开始自打家具,样式称镜框式与日本同步。我表哥传承其父的基因,动手能力很强,便用外贸包装用的木箱料替我们打了大衣橱、百灵台、书桌等几大件家具。
城市新村与校内大院的最大区别,就是住户间的接触大幅收缩,邻里住了许多年都还不太相识,有些因了解实在太少而很快就淡忘了。说起名人倒是有一位,即新月派诗人邵洵美的夫人盛佩玉,当年她住在小女婿吴立岚家,就在我家前面一幢大楼的底层,我透过窗口时常可见盛老太太在后院坐在藤椅上翻书。
盛佩玉(1905-1989),江苏武进人,盛宣怀的孙女,她与邵洵美是表姐弟关系,1927年结婚属亲上加亲。1965年她的小女儿邵阳从北京调来湖州水泥厂任工程师,与在湖州教书的丈夫吴立岚团聚。盛佩玉为照顾小女儿生孩子多次来过湖州,在人民路住过一些时日。邵阳较为豪爽,一口上海话,曾经来过我家几次。父亲时任九三学社湖州市委副主委,作为知识分子扎堆的社团,正需要卲阳这种能办点实事的干练秘书长。
2007年《一个女人的笔记·盛氏家族·邵洵美与我》出版后,书稿整理人之一吴立岚在赠书扉页上题记:“敬呈我曾工作过的学院——湖州师范学院。这里有一位老人对湖州生活的记忆,愿与学院的同事与学子分享之。”
在吉山一村居住期间,我曾经有过一次地震的经历,夏日时近午夜,居民大多入睡,我在朦胧中听到房中老式梳妆台的铜环作响,惊醒时楼下已是一片哗然,居民都聚集到吉山中路上观望,过了一段时间听说是受黄海地震的影响,大家才放心地回家睡觉。说起地震,我在双林上小学时就经历过,1974年某日上午早课期间,突然梁架剧烈摇晃尘土飞扬,这次是江苏溧阳地震。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纯粹是新闻恐慌,连天津人都来双林投亲靠友,家家户户都搭起五花八门的抗震棚。双中校园恰逢暑假,我们条件较好,将住校生的木质双层床抬出来,放在大操场上过夜,床顶拉上些遮雨布,就此在露天生活了大半个月。到1979年又遇上一次有感地震,那日傍晚,家里人都出去乘凉了,我一人在家磨叽,突然间闻听老屋梁架嘎嘎作响,脚盆里的水也不再水平,我慌忙出逃直奔楼下。那个年代信息传播较慢,后来得知又是江苏溧阳地震,给当地造成了一些的损失。
1981年刚入住吉山一村时,从环城东路弯进去都是泥泞的土路,房舍周边都还是一派农村的景象。印象中往东是一条长长的机耕路,两边都是鱼塘、良田与桑园,我曾去采过桑葚。吉山,原名稷三圩,是一个紧靠湖州东城墙根的村落,解放以后,因这个稷字难写又难认,村民直接改称吉山,后为有关方面确认。吉山新村之前身为吉山大队,拥有10个自然村,耕地1500亩,以种植蔬菜为主,因离城较近还兼营其他副业。
我们入住新居后,最初还是按老规矩吃食堂饭,得提前步行到人民路校园将饭菜从食堂打回来。坚持了一段时间后感觉实在不方便,于是,暑假期间就邀奶奶从杭州来帮我家做菜。那时,买菜在军民桥堍的坛前街菜场,街前农民还设有地摊。安排每天吃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有时候我说某菜好吃,奶奶接下来就会连着几天买这菜,弄得我后来不敢轻言菜好吃了。不过梅雨前后抱子带黄的虾,那是百吃不厌的,有时奶奶还顺便捎带回几只隔年老蟹,即便是夏日倒也是蟹黄满满。
暑期过掉奶奶得回杭州了,买菜做饭又成了问题,这也是常年吃食堂饭留下的难题。从烧不如买到自己动手是一个蜕变的过程,不再吃食堂饭后,家里也有了淡菜烧肉、咖喱鸡块、鲞焐肉、挞蛋饺、肉炖蛋、油闷笋、炒酱丁、炒蟹粉等私房菜。
在双林中学的时候,我每天都要去传达室翻看新到的报刊,到湖州后城中邮局旁的报刊门市部便成为我唯一的信息来源。从吉山到城中有许多条道,开始我只知道军民桥转弯经老北街这条路,每天步行前往感觉路途很长,大地方与小地方的区别就在这路途的长短。后来发现斜对吉山中路有条漆黑的长弄堂可通马军巷,这就省去了一半的路。再后来又发现更近的路,从我家西侧的城中村穿出去就是狮象弄,这样去报刊门市部或新华书店就更近了。我每次去上北街粮站量米,也选择这条最近的路。某次,背米回家的路上恰好遇上漫天大雪,第一次领略到乡村雪景的美丽动人。
马军巷的那条斜对着吉山中路的黑弄堂很有名。黑弄堂,又称避弄,属水乡民居中深宅大院的旁道,由此弄可进出每进院落的边门,也可作为方便路人穿越的近道,这条黑弄堂还情牵着隔路相望的月河小学,当时称工农兵小学。说起来这一带还真是工农兵聚集的地方,工人住在马军巷与环城路旁,农民当属吉山大队的菜农,而东街承天寺巷恰好有个军分区,所以说月河小学的生源质量较高。“海空卫士”王伟就曾在这所学校读书,儿时所受的教育促使他成为一名英勇的歼击机飞行员,南海上空永远回响着“81192”的呼号。
月河小学其前身的名头变更比较复杂,自1927年起校址一直在马军巷内的张家祠堂。解放以后,经发动群众推墙填壕修通环城路后,1963年月河小学迁今址扩建,少时曾居住在马军巷里的一批湖州文艺人才都是该校校友,1983年留在原址的幼儿园改名第七幼儿园。马军巷拆迁时我去看过,祠堂大厅的梁坊所雕都是三国大戏,还捡了刘关张的木雕残片。
1952年任月河小学校长的阮荣江,1960年调任双林中学校长。1975年底,我们参加学校组织的学军拉练活动,从双林徒步到南浔,在南浔中学打地铺过夜。次日,已调浔中多年的阮校长特地设家宴,招待我等几个双中的教工子女,此事一直挺难忘的。
1979年浙江广播电视大学湖州分校成立,新校址就坐落在吉山二路。学校分设工科、文科、经济等学科,是改革开放之初成人远程教育的重要举措。当年,我父亲受聘担任电大文科的指导教师,曾经为许多文艺青年辅导与鉴定毕业论文。柯平的《张志和词中西塞山考辩》,2004年成为他写作历史散文《阴阳脸》的开篇。
1990年,《湖州日报》复刊10周年之际,在吉山中路新落成的大楼迎来创刊35周年的庆典。每日出刊的报纸就像不断成长的绿树,每一片绿叶都折射出生机与希望,随着时代大潮的滚滚向前。对我来说也可就近在家门口看到《湖州日报》啦!当时报社门口设有阅报橱窗。1991年的《湖籍名伶朱琴心》一文是我在《湖州日报》上发的第一篇稿子,30多年之后未忘初心完成了《湖州京剧史》的艰辛写作。
吉山二路口的吉山电影院,从1982年破土到1985年落成,是当时胶片时代设施最为完备的专业电影院,电影公司还在后面投资建设了两排职工宿舍。影院东侧是园文局的苗圃,从城中儿童公园撤出来的“雷锋与少年”的雕像一度就摆放在这儿,系浙江美院70年代的作品,后来成为某藏家的“红色珍品”。随着世事变迁,电影院、门球场等都相继消失了,而吉山新村仍在继续扩展。
1987年,吉山中路对面的一村扩建新房拔地而起,我们再次迎来乔迁之喜,这是最后一次由单位分配的福利住房,不过按级别还得住西楼,只能与西晒日头相伴了。经过杂七杂八的简单装修后,便选择在周日搬了家。新居与时俱进扩大了客厅面积,多了朝北的小书房,这里就成了我的小天地。
吉山公园就在我家旁边,离开双中池塘后又见吉山池塘,真是满心欢喜。塘边遍植一圈迎春花枝,春天时节一片金黄,还有几株柳树以及很开阔的草坪,池边建有伞形的水泥亭,东边设水泥长廊架构,紫藤随着年岁的增长,垂挂的花串越开越旺。
我在吉山新居没住多久,便离开父母的大家,结婚后住到自家小窝——飞英塔畔的环城北路新居。不过我女儿出生后我们的轨迹又回到了吉山新村,这里算是她的“学区房”吧,先后在机床厂幼儿园、月河小学度过了她的童年与是少年时代。
机床厂幼儿园就在吉山公园的旁边。由于我们是双职工都要上班,经过一番周折,女儿总算送去上托幼班,即年龄还不够上小班的幼儿,园方无非是请几个大妈看管一下,用不太标准的湖州普通话教点儿歌。听女儿回家复诵一遍,我感觉读音很有趣就是不解其意,后来才知道是首有关木匠的儿歌;“拉锯呀拉锯,小椅子呀大桌子,修好了一只小椅子,小朋友拍手笑嘻嘻!”所以说某些长辈总觉方言是传统文化,盲目地在学龄前教幼儿说方言,其实会影响到孩子上学后因跟不上主流而形成自卑感。我从双林迁居湖州后是下了功夫学会湖州方言的,无非是为了融入社会不受无形的歧视,方言都是如此,何况说普通话?
小女由幼儿园升小学,就近在月河小学读书。1992年湖州开始旧城改造,首先就是拆除马军巷,先由苏州人拆木构,将木构运至横扇旧木市场,然后由湖州人拆水泥房,将五孔板运至下乡作帮岸。我每天起早送女儿上学以后,离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,于是便近水楼台一头扎进马军巷自学古建筑的结构,那时还没人关注木雕,拆房队也是野蛮拆卸,不过你真想收东西也得付点钱的,苏州人懂行价格也不低。
苏州人进驻马军巷,先找一座有假山的老宅住下,然后拆周边的房子,将木料堆在据点周围,便于看管与运输。某日,我送孩子上学后再去马军巷,忽然发现那座有假山的房子不见了,仅剩下孤零零的几峰假山立于平地,原来苏州拆房队已结束工作,当天起早就把据点给拆了,旧木已搬运到船上,我目送着庞大的运输船队驶离务前河头……亲历马军巷的拆迁过程,是我在吉山新村居住时期的最大收获,可以说影响了我以后的人生轨迹。
吉山新村是1979年起步按照“统一规划设计、统一征地、统一协调各项政策、统一配套各项公共设施、统一安排资金材料、统一组织企事业单位联建”的原则,属改革开放初期较早有计划地建设的住宅小区。
对于吉山新村这种不算太遥远的上世纪80年代的建筑,如果没有在这里居住过的人们大多产生不出感情,即便在这里居住过,这种水泥架构也没有值得留恋的雕饰,可以说是最易被忽视的历史片段,但历史片段还是值得珍视的。上世纪50年代,上海老画家们创作的工人新村图卷,已经成为不可多得的文化珍品,如果画家们都觉得新建筑不入眼,那么历史进程便因此而成为空白,百年千年的历史辉煌日后也将无从谈起。
湖州的新村或新楼盘,多半在荒原或农田中平地而起,本无太多历史积淀,而居住的人多了便有了生活的印迹。许多人家搬出了,许多人家迁入了,个人家庭生活的变迁也就成为新村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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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湖州发布
制图:戴若瑜编辑:顾方明、朱国俊